【唐明】识丁(二十三)
许库尔的指尖僵在梁思眼珠前不足半寸,喉头针扎似酸痛难忍。他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还未及开口,眼前人却忽被扯住了腰,猛地往后带去。
梁思也是始料未及,微微阻了个趔趄,跌进唐之鹦怀抱里。
唐之鹦抬手虚虚挡住梁思的眼,笑嘻嘻对许库尔道,“猫儿,可不敢乱动喔。”
许库尔如梦初醒,慌忙放下手,夺门而出。
——虽然这样很不应当、很不仁义,但他真的在心底里庆幸梁思如今目不能视。
而他还没有发出声响。
“怎么了?”
见许库尔仓皇逃离,唐之鹦松开了梁思,听他问道,“你们抓到的那个明教……?”
“好像认识你。”唐之鹦笑道,“绿眼睛,棕头发,年纪不大,看你的时候像要哭出来。”
梁思心头一颤。果不其然。
真的是许库尔。
“不过我想你八成已猜出来是谁,要不然也不会由着他去摸你的眼珠子。”唐之鹦不怀好意道,“既然是熟人你怎么早不吱声,是朋友?可不太像啊兄弟……”
唐六蝠凉声哼道,“既然明知道不是普通‘朋友’了,你还着意在人面前做那副鬼样子,不是存心气人么。”
“我要是不做点什么,只怕他两个要在那相顾无言到明年,”唐之鹦拍拍梁思肩道,“这下给你找个理由,说哥几个误会了,以为他是来探听情报的,刚刚多有得罪——这赔礼道歉收拾烂摊子的活儿,我们就不陪你去了。”
“鹦哥儿用心良苦,梁某惭愧了。”梁思无奈道。
“哪里哪里,我这也是打蛇随棍上,见招拆招罢了。”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唐六蝠啐了他一口,“回头心念哄不好人,你且等着罢。”
“不能吧——”唐之鹦惊恐道,“小心,你这位小兄弟心气儿很不顺啊?”
“没有,是我自己先前造孽,鹦哥儿别多想。”梁思轻声道。
这句是真心话。方才唐之鹦说的也不假,如若不是那横插一脚打破沉默,他真的不知该怎么对许库尔开口。
就算是眼下找了个借口也……
唐之鹦刚在一旁松了口气,心说好歹没有弄巧成拙,就发觉梁思转过头来。
无神的眼黑洞洞地,望着他。
“小……心?”
许库尔几经起落,终于彻底没了主意。
梁思没来时,他大可全无负担地恨他无情,就算是伺机报复也不为过;而现在梁思来了,他晓得他是为了他盲的,一时间方寸大乱,再不能说服自己没头没脑去怨他。
可这点点愧疚感动还没来得及复燃心头死灰,便又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梁思身边已有人了。
夜里许库尔躺在客栈伙计们住的通铺上,漫无边际想着。
那个看着痞里痞气的唐门与梁思关系匪浅,也许会向他形容自己形貌;自己原先同梁思说过来龙门的事,不知他还记不记得?绿眼睛的明教弟子本也不多见,若是说了,他大概能猜到是谁吧?
可是猜到了又如何?自己同梁思本也没有什么关系,难道指望他向他们说好话?不过那两人确实没有再来找过麻烦,兴许已经弄清了自己并不是什么打听唐门机密的探子;但这样就算完了吗?那痞子相唐门看着吊儿郎当,却很回护梁思,若是知道梁思是为了保他才弄瞎了眼睛,不知会不会再来寻衅滋事呢?
许库尔张着眼望向房梁。他不怕那个唐门来找事,虽然那人看着功夫很俏,自己并不一定讨得多少便宜;但若真来步步紧逼,他自然抽刀迎战。
他只是不愿到那步田地。
——他不想有人为梁思冲冠一怒,更何况,怒的还是自己这个害梁思双眼全盲的罪魁祸首。
梁思一行人每日很早便出门去,傍黑天才回,带着一身灰土,风尘仆仆的模样。许库尔知梁思是喜洁的,房中每日都要备水,他总是想方设法错过去,等别的杂役给送了才安心出来干活。这日赶巧没人去送,金香玉喊他几遍让他上楼给几位蜀中的爷送水,许库尔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上,打定主意要做个哑巴不教梁思发觉。
幸而这回梁思不在,似乎是还没回来。许库尔心不在焉给屏风后头浴桶里注满了汤,出来见那个痞子脸唐门回来了,正趴在榻上抻懒腰。
“客官,浴汤备好了,您有什么需要再喊。”
许库尔低着头,眼却在发帘儿底下拼命抬起来看:榻上两个枕头却只有一床被,里头扔着一件绀青的内衬,是梁思原先沐浴之后爱穿的——他们果真睡在一起了!
那痞子脸打了个滚儿坐起来,见是他便笑了,拱了拱手道,“猫……这位明教兄弟,前日多有得罪,小心同我说你是故人,原是一场误会。”
“无妨……”许库尔酸溜溜地想,小心小心,叫的是真亲。
故人……故人算什么人?他们有认识很久吗?中原人的词汇真是博大精深,但凡认识的都可以用个“故人”一概而论,管你泛泛之交刎颈之交还是断袖之交,白头如新还是倾盖如故,想说的不想说的全都含糊在一个词里语焉不详,留你在意的人自去百般纠结。
“生气了?”那痞子脸歪着头看他,“气也是应当的……我若是被人不问青红皂白就堵在那里,八成气也不顺。”
“没有的事,”许库尔莫名真的有些来火,语气很是生硬,“误会解释清了就是最好,我同你们家表少爷也不甚相熟,哪里受得起这番抬举。”
“好好好,不熟不熟。”那人简直墙头草儿一般,随口便找台阶下,“那我们熟一下?我叫唐之鹦。”
“……”
“敢问高姓大名?”
“……许库尔。”
“许库尔,好名字。”
“……你懂回文?”
“不懂,但是顺口,顺耳。”那人笑了,那笑容粲然的让人有气都没处撒,“好听还需要什么寓意吗?”
许库尔跟这个人没法说话,木然站了一会也不知道该怎么答他,只得说,“水要凉了,快去洗吧。”
“好嘞——”唐之鹦又抻了个懒腰,然后开始解腰带。
许库尔惊呆了,这人要脱衣裳都不避人的吗?难道梁思就喜欢他这一点?他有点不能接受,但是此地不宜久留,于是飞快离开了。
唐之鹦伸着脖子往外看了看,确定许库尔已经下了楼,才长出一口气,赶紧把腰带又系了起来。
唐六蝠开门,见他最讨厌的搭档没有之一丧着一张苦瓜脸,“来福,我尽力了,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勾引男人。”
“不知道就对了。”唐六蝠微微一笑,把门摔在他的苦瓜脸上,“你再这么叫我,我就让你的屁股被迫学会怎么勾引男人。”
TBC
(小标题:《梁心念的曲线救国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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