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艳

【唐明】识丁(二十五)

 

许库尔回到客栈时心仍砰砰狂跳,激动的几难自抑。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推手,就能拆散梁思和唐之鹦。

——不是我居心叵测,见不得梁思过好。他想,是唐之鹦不对,他太花心、太轻浮,梁思怎么能跟这样的人在一起?

而这是天赐良机。

 

店中晚客已陆陆续续来到。金香玉穿梭在桌椅间与或生或熟的客人高声调笑,许库尔轻巧避过她,悄悄摸上二楼厢房。

梁思刚阖了房门往外出,觉到有人走来,便稍稍侧身以让对方先行。

许库尔看他微微颔首,廊中烛火摇曳,映得低垂睫羽在眼下投出鸦翼般两片灰霾的影,恰如他此刻秘而不宣的心境。

 

许库尔深深吸气,走过他身边,用微乎其微的气声耳语道:“今夜子时,后院左起第三棵胡杨树下,不要打草惊蛇,我给你看一出好戏。”

梁思仿佛很惊讶,回过头来欲出声再问,许库尔却不再逗留,匆匆往另一头楼梯下了。

 

 

二更天,许库尔抱臂站在树下,耐心等待唐之鹦上钩。

他往楼上看去,梁思房中并未掌灯,一派浓黑安谧。他心中暗想,这怕不是最后一夜的表面祥和,谁又会知道那榻上交颈而眠的两个人此时同床异梦各怀心思呢。

 

其实这对梁思有点太残忍了。许库尔心中有一个微小的声音道:他盲了眼本就是一个巨大打击,唐之鹦也许对他非常重要,可如今你却要毁了他仅剩的依靠。

——不会的,我可以取代唐之鹦的位置。

另一个声音强硬道:我可以当他的眼睛,唐之鹦能够做的,我一样可以做到。

——可以吗?可是他的眼睛是因为什么盲的你还记得吗?

——我……

——你不光害他丢了一双眼睛,现在还想害他丢了能当他眼睛的人吗?

 

双刀柄头相对,在寂静深夜磕出一声轻响。许库尔轻轻呼出一口气,目光落在刃身的一刻所有混沌犹疑消弭殆尽。他抬腕微一翻转,将双刀收回脊后,眼中清明坚定。

对,他想,我承认我不安好心,唐之鹦必须离开他。

不管这会让他有多难过。

 

 

“听说你给我安排了一出好戏,但是我现在可是‘看’不见的。”

 

许库尔微微一僵。梁思的轻功高到他根本无从察觉的地步,但他此刻别无选择,只能生硬道,“不需要你用眼睛看,找个地方躲起来,听就可以了。”

 

“听?”梁思仿佛笑了,“听戏吗?倒是有趣。”

 

“你若是有兴趣,就快些躲好……你在这里,只怕有人不敢发挥。”

 

“其实比起听戏,我更想同你一叙。”梁思轻道,“来龙门多日,一直没有机会与你说上话。那日在唐门……”

 

“你不用解释,”许库尔慌张道,“你……我是说,你有话可以回头告诉我,现在只求你不要离我这么近,找个隐蔽地方藏起来,我、我……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让你知道。”

 

“……”梁思叹了一口气,“鹦不会来的。看来不错了,如若不是出此下策,你果然不会和我心平气和说一句话。”

许库尔如遭雷殛,不可置信回身望他。梁思立在雪亮月光下,脸上半是明半是影,光暗割裂的清晰分明。

 

“是你想要约我出来,所以才……?”

 

“不,”梁思微微一笑,眉眼却不见喜悦,反倒像是隐忍,“我从没想过能把你约出来,我只是……打了个赌。”

 

“赌……赌什么?”

 

“赌原来为我鸣冤叫屈的人,如今还会不会愿意为我打抱不平。”

 

许库尔茫然了一瞬,转而明白过来,几乎是立刻就想暗尘弥散消去踪迹。

但是梁思比他快了一步。许库尔还未能握住刀柄,便觉腰间一凉;梁思收紧子爪链条,许库尔一个趔趄,直直被他拽了过去。

 

“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梁思一手牢牢攥紧子爪机关,另一手自许库尔胸前缓缓向上,摸到他的侧脸,轻轻摩挲两下,然后将额抵在他额上,一字一句低声问道,“如果今晚鹦如约而至,你叫我来,待如何?”

 

“我……我……”

许库尔无从抵抗。子爪冰冷,锁在腰间激的肌肤起栗,但梁思吐息却滚烫灼人,烧的他头脑中遍地焦土,难以思考,“我只想让你看清那登徒子真面目,谁想你……你诓我。”

 

梁思仿佛笑了一声,再开口时声音却是沙哑的,“我诓你……是了,从头至尾都是诓你的,从那日紫竹林里我说的那些屁话开始,就都是诓你的。”

 

许库尔定住了,“什么?”

 

“我诓你去偷密房印的时候已经后悔了,最后一次去南疆押镖,你问我要不要完事后与你回龙门,那时我答应是真心的。”梁思从未如此急切过,他絮絮说着,言辞皆是细碎颠倒的,“我在唐门待了那么多年,自己都已经不在乎旁人看法了,却第一次有人说我不值当。许库尔,你是第一个替我说心寒的。”

“但是我没有退路了。许库尔,我太想灭天一,我等了多久才等来他们与唐门签一单生意。唐门大局在前,我不能无缘无故顶着唐门的名义去寻私仇,只能抓住这一次机会击垮他们,把机关带到他们内部。”

“我没有想过中间会出乱子,我本想杀了那一波就不再回唐门了,与你离开蜀中,离开中原,去哪里都可以。”

“小河来通风报信时我别无他法。私闯密房是大罪,外派人士一律格杀,你本来就是受我引诱,我去认罪是天经地义,但是我怕你替我去顶,你太傻了,我只不过在你窘迫的时候替你追回了几箱货物,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你就心甘情愿靠近我,受我指使……你怎么能对我那么好呢?”

“我只能那么说……如果让你伤心你就能离开唐门,与我撇清关系……我保不了你更多了,许库尔,被打入别院第一日我就已经瞎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活,只能让你走的远远的。”

 

许库尔闭上眼,将所有酸涩热胀全部压在薄薄一层眼睑之下,“然后呢……既然你受完了罚,事情了结,你来龙门做任务,明明已经知道我在,为什么不来同我说清楚,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到现在还要诓我?”

 

“我从没想过得你谅解。”梁思声音早已不复平日沉稳,全力克制却仍在微微颤抖,“是那日鹦告诉我,说你看见我时,像是要哭……这才觉一丝希望尚存。”

 

许库尔没忍住,带着浓重鼻音辩解道,“我没有!”

 

“但我怕会错意,于是与鹦商量,假意与他相好,又让他来与你纠缠,看你会不会向着我……我是真小人,仗着你好心肠……仗着你…也许会心痛……”

 

“你不是真小人,”许库尔抬起头,照着梁思的唇狠狠咬下去,却又在最后一刻放轻了力道,带着一丝隐隐的哭腔骂道,“你是真蠢货——用你们中原话说,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这个蠢货。”

 

 

TBC

 

 

(大吉大利,晚上吃鸡……呸,吃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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