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艳

【唐明】识丁(十九)

 

梁思扶着墙慢慢弯下身去摸索掉在地上的一个零件。他正练着盲组机关,手上动作是不慢去平常,但到底失了些准头,掉一个就是一通好找。

唐河在灶房给他弄饭吃,他自然不好意思叫唤。刚刚听着掉在地上的响儿就在这附近,摸一摸总能够到的。

 

梁思顿了一顿,变半蹲为半跪,行了个礼,“心念狼狈,不知傲骨先生来到,让先生见笑了。”

 

“你的眼睛,真的看不到了。”唐傲骨立在进门处,手中捏着一枚机关零件,“怎么判断是我的?”

 

“门内诸位先生所修静心诀于呼吸吐纳乃至步伐间各有微别。”

 

“不得了。”唐傲骨赞许一笑,将手中零件递还给他,“进来坐坐,心念不会不欢迎吧。”

 

“心念如今废人一个,只怕怠慢了先生。”梁思从地上站起来向屋内一让,“请先生上座。”

 

 

唐河进来时吓得险些打翻了盛饭的托盘。唐傲骨在主位品茗,梁思陪坐一旁,场面安逸。

“先、先生……先生好。”

 

“原来是小河在陪护,辛苦了。”唐傲骨搁了茶盏,平和道,“你平日要给弟子上课,还要顾密房工事,若是忙不过来也不要勉强,我叫内勤来照顾心念。”

 

“先生哪里话,我不过就是来给他弄口热的吃,也不甚上心的,怎么就忙不过来了……”唐河干笑着,“先生用过饭了吗,我、我再……?”

 

“不必麻烦,来坐。”唐傲骨招他坐下,“此番就是来探望心念状况——这孩子也是的,眼睛出了这么大事却不说一声,领了罚就到别院里来。赶巧那日我不在,手下崽子们没个轻重,也不知先给表少爷疗伤,现在弄成这样。”

 

唐河冷汗都跌进了脖子梗。唐傲骨说手下崽子们自是指一众暗影,虽说暗影存在几乎算得一个公开的秘密,只象征性地避过老夫人盘查,从唐落桐那一辈被发落去暗影处受罚就打个去别院的旗号;但就这么在他面前提及,显然是知他情报向来丰富……怎么都像是被当中戳穿了似的。

但唐傲骨却好似并不在意,接着道,“唉……也不知该说心念你懂事还是不懂事,眼睛弄成这样却还瞒住了老太太,让老夫少受了好一番责骂。”

 

“先生多虑了,这本就不是先生的责任,是心念托大了,现在更不该平白使曾姑祖担忧,”梁思从座位上起来又对着唐傲骨深深一揖,“还要恳求先生千万帮心念保守秘密,莫要使曾姑祖知道,气坏了身体,”

 

唐河牙都酸了。他自忖是个八面玲珑之人,在梁思面前简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活活死在沙滩上。

——装,你接着装。

 

唐傲骨望着梁思在他面前深揖,鸦青的发从两肩纷落,露着苍白一段后颈。

这孩子……非常不简单。

行事作风,武力手腕,果如外间传闻一般。

 

鸦杀。

 

梁思俯首间听唐傲骨低低笑了,“既然如此,老夫就从善如流了。好孩子,不如来别院修养吧。”

唐河闻言心中一震,看向梁思。

 

梁思保持深揖未动,良久方答,“谢先生不嫌,心念诚惶诚恐……敢不尽力。”

 

 

唐傲骨走后唐河与梁思两人对面用饭,各自沉默。终于唐河忍不住出了声,“你……想好了?”

 

“是桩天大的好事,没什么可犹豫的。”梁思轻轻笑道,“想不到我如今这副模样,还能得此器重,也是十分受用。”

 

“你把这当荣光加身么?”唐河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却只能长叹一声,“也罢,对你来说这倒是条正道……反正里头也没有正常人,说不准你们臭味相投,作堆同流合污。”

 

“我倒觉得可能还和幼时修行一般,逃不开个遭嫌的命,”梁思偏过头,无神的眼微微弯着,“到底是个瞎的废人,怎么同暗影精英齐头并进。”

 

“那只能看你造化,”唐河哼了一声,眼神却放空了些,“暗影啊……没想到,我家心念有一天会入了暗影。”

 

梁思只笑着,不去在意他的打趣,“听说暗影待遇很好。”

 

“应该是很好的……反正比你现在要好。”唐河低头苦闷地拿竹筷插了插自己做的笋干焖饭,夹生且撒盐不匀,难为梁思一连几天吃的毫无怨言,“不用受我荼毒了。”

 

“这是哪里话。”梁思眉梢眼角皆是少见的柔软情绪,低头将碗中的饭慢慢吃完,轻声道,“这些日子,感激不尽。”

 

 

 

欧冶子别院,晨光溦溦。

一个身量瘦长的年轻唐门步伐轻快地从青石板上几步跳到檐下。他一手将拇指闲闲插在腰封中,另一手搭凉棚状遮着细密雨帘,胸前深领下露出的大片肌理沾着点点水珠,汇聚起来淌过劲瘦干练的腰腹沟壑,流进束腰下再不得见。

 

他毫不在意身上湿漉光景,抬脚把面前房门一踹,大声道,“我——回来啦!”

 

屋中椅上桌前或坐或靠有四五个人,身着不同制式的唐门衣装,但相同的是皆罩着一件宽大的漆黑风袍,背后以银蓝丝线绣着“影”字。

众人闻声回头来看,都像观猴戏一般。

 

“哇,这么齐整。”那淋着雨来的唐门笑嘻嘻闪进屋,头也不回用脚跟又把门踢上,“猬哥帮我带衣裳了没有?”

 

靠在桌前的一个唐门弟子作的是唐河那般的装束,看着却更年长些,狐眼细长,眉目带笑,闻言将桌上一团黑漆漆的布料隔空抛了过去,“穿上吧,给你洗干净了。”

 

那年轻唐门伸手接住,抖开正是一件一样的风袍。他低头用那干燥的衣裳对着潮湿发辫一通猛揉乱擦,水珠乱洒,溅到旁边正喝茶的唐门杯中,那人立马怒了,反手把茶往他头上泼去,“要死了你鹦!滚一边擦去!”

 

黑袍一撑一转将滚烫茶水吸个彻底。那被称作“鹦”的年轻唐门做小伏低地举着袍子往旁退了两步,“对不住、对不住,我再给鸮哥沏一杯。”

 

“我刚给他洗干净的,”那眯眼唐门无奈道,“你又给他浇个精湿,怎么穿?”

 

“狗一样在这甩水,我茶还能喝么?”

 

那鹦撇了撇嘴,无声做个口型:矫情——

 

“你待怎样!?”

 

“我湿着穿、湿着穿。”鹦忙不迭地跳离了那余怒未消的唐门身边,双手一抖将湿透的风袍披在身上。

 

屋内还未安生下来,就听外头“叩叩”几声敲门响。

坐于首位一直未曾发话的女子斜了那鹦一眼,那人噤了声。女子方开口,“进来。”

 

梁思作他常日墨色装束,千机匣收在腰后,照旧不带鬼面,只以一条二指宽的黑色帛带覆了眼,推门立在那当口。

 

“梁思,见过各位前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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