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艳

【唐明】识丁（三十二）

唐六蝠将信将疑，第二日着意起个大早去往矿上。他并不能保证唐之鹦一夜之间就能把僵持不下的生意拿下来，说实在的他压根也不看好他，倒不如自己再去想想办法。

没成想到了矿场，唐之鹦正叉着腰指挥装车，俨然一副大金主派头。唐六蝠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一把将他扯到偏僻处低声问道，“你干什么了？怎的矿上突然松口？之前不是咬死了要多加这个数？”

他把手指比到唐之鹦眼前，被那人笑着一握按了下去，“这不是坐地起价么，咱们还真能吃这大头亏不成？”

“那你是怎么弄的……”唐六蝠不自在地把手抽了回去，转头看矿上工人勤勉将材料装车，忽然一惊，“你该不是把人家矿场主给……？”

“哪能啊，以后不是还想和他家继续做下去么，”唐之鹦狡黠眨眨眼，“这矿主既然敢跟我们要这个数，想来是因着天一教已许给了他。我昨夜来跟矿主秉烛夜谈，确是有点恫吓的意思，问他既已先应下我们这单生意怎么好出尔反尔，难道就不怕得罪了唐门往后生意不好做？这一问倒把他问的心虚了，自知天价不好得，但还嘴硬说为商者自然重利，反正头先也没同我们签下单子，也不算坏了规矩；若是我们一味为难强迫，反而是仗着唐门威名欺压平头百姓了。”

“真个无奸不商。”唐六蝠骂道。

“别急嘛。对付这种商海浮沉的老油子，自然要恩威并施。我只装作被噎了一气，说他这话虽不中听，却也实诚，商者无利不起早，放在我们家傲生先生那里大约也是赞同的。他便喜了，以为我是让步；但我紧接着问他一句，西北矿场不止他一家，我们本是看中他家价格公道，但别的却与其他矿场没什么不同。既然天一有那么多的银钱预算，又何必非要截我们的胡来高价买断？”

唐六蝠略一思索，脑中灵光一现，“你是想移花接木！”

唐之鹦诡谲一笑，“亏你能给我戴这么好看一顶高帽。正是如此，那老板被问得更虚了，显然也是明白自家矿料捡不着这么大便宜，便来追问。我故弄玄虚告诉他天一歹人之前窃走我唐门重要机关图纸，我们因怕被上面降责故而一直没敢上报堂主，于是只能吃了这哑巴闷亏任他们逍遥，想着他教派毕竟不通晓机关制造之术，也不清楚图纸上各样材料有什么区别又能否替换，有图也造不出；却没想到被一路跟来了漠北进货，想来他们是思量着我们进的材料便是机关合用的材料，故而说什么也要高价买断。”

“你倒是找了好由头。我们这次来进货本就是为造那批改良品而准备的，还真是天一手里图纸上那几样没变。石材矿料高低贵贱数十种，要一模一样确也少见，何况还是跟我们前后脚来的，怎么想都可疑了些。”唐六蝠勾起唇角，“如何，他信了？”

“将信将疑。我只表现的懒得跟他废话，冷笑一声说有了图纸有了材料，就算他们自己不擅动手精细作业，随便请批工人来也成了。老板一瞬就白了脸，想来是那群天一教徒之前跟他提过，除了矿材外还要雇佣一批工人——本来么，我想他出的那高价也太离谱了些，有南诏王室撑腰也不是这个花法，但若要加上工人劳力与手工费就合情合理了。”

“于是你就抓紧机会又恐吓了两句，事成之后天一教还会留看过图纸的外人活口？”唐六蝠替他补完了后面的话，赞许地向唐之鹦觑了一眼，“没想到你还有点脑子。”

“笑话，你鹦哥跑生意做账的时候，你连数都还数不下来呢。”唐之鹦屈指刮了唐六蝠脸颊一下，唐六蝠抬脚往他膝盖上踹去，被轻巧躲开。唐之鹦跳离了他三步远，带着点自得粲然一笑，“矿上的生意已经拿下，接下来就是把客栈里那批老毒物给留到这里了。”

戈壁日光倾城，映在他点漆双目中明亮通透。唐六蝠看他，竟真有一瞬错觉世间再无难事，不过都在这人举重若轻之间。

——真是昏了头了。

唐六蝠心下轻哼一声，转身去监察旷工装车。

梁思被蛊虫折腾的精疲力尽，在床榻之上昏睡过去。许库尔半跪在床下踏板上用浸了水的布子给他擦脸，一边擦一边低声念：“不是才说了不会累，这不是就爬不起来了。”

他把梁思汗湿的乱发从脸上拨开，布巾抹过耳边时沾上斑斑的血迹。许库尔低头看着那触目的红，心里苦涩难言，只恨不能将身代为受之。

白茹进来看时正望见那血色，满意道，“这是污血排出来了，好现象。”

许库尔点点头，却也做不出高兴的样子。

一个多时辰之后梁思又被新一轮噬咬疼醒。许库尔握着他的手不让他去抓自己的脸，却没想到这样就让梁思生生克制了动作。

“你难受的话就抓我。”许库尔忧心忡忡，怕他忍的把牙咬碎了。梁思蜷缩着埋在一团乱麻的被褥中，只有一只手搁在许库尔手里，听到他说话便轻轻地在他掌心里捏了捏，表示自己“抓了”。

许库尔心酸的无以复加。他将梁思那只手合在自己双掌之中，低头将吻落下。

——大圣明尊，您帮帮他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