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艳

【双羊唐】凶年（十二）

自在逍遥。

唐数九一路上从心里默念这个词。那夜李啖冰的话他并没能完全意会，赶路时他也有意无意地看向谢开企图从他身上发现什么端倪，却始终不得要领。

他从来没觉得谢开会有这样鲜明强烈的情感。他宁可相信李啖冰那妖道是为了逍遥自在不受拘束才入了恶人为其效力，却始终无法把谢开和那样的恣意妄为联系起来。

可是，除了这个，又能是因为什么呢？

拔除马嵬驿的狼牙大营后，唐殷枫带领队伍继续行进。唐殷枫此人办事极其注重效率，雷厉风行，唐数九之前在浩气时做到个七曜总判，正是上有领头若干下带崽子无数的扛活位置，即便饱经历练现在跟到唐殷枫的队里却还是感到一种久违的压迫感。

行程安排的太紧张了。

唐殷枫在同一地区逗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三日，哪怕该地遗留的狼牙余孽多到棘手，他也要强制在一昼夜之间完成清缴作业。

这是从唐门带出来的规矩，唐数九知道，夜长梦多，肃清无隔夜。

而在浩气是没有“赶尽杀绝”的。

行至长安城郊时，途经原流民营。此地不久前还饿殍满地，呻吟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尸臭与病疫气息，彷如人间炼狱。如今虽还是稍嫌破败，但已然不复当时惨状，可以想见狼牙撤兵之效。

唐殷枫亲自带了一支精锐直奔武德营搜查战场，不出半日即归，带回大宗兵甲粮草，挑挑拣拣留了些配给部下，其余的就地遗弃。唐数九看他指挥，心底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唐殷枫在他心中固然是个恶人，却并非十恶不赦。他大可在清理战场后只留下应用之物轻装回来，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地把物资运来挑选再遗弃。他们驻扎的地方离流民营仅一条官道之隔，唐殷枫把军备丢弃在这里的意思显而易见。

——明明是恶人，是被世人认定了的大奸大恶之徒，你凭什么还能做这样的事？

唐数九耳边恍惚又响起那个孩童的声音，他说你是个唐门，唐门的人都很可怕，只会杀人，我才不要跟你们走。

唐殷枫知道旁人是这么看待唐门的吗？他又会作何反应呢？

夜间唐殷枫将地图铺开，指派人手明日兵分两路，分别去往红衣营地和凤翔义庄进行清缴，最后在烈焰庄后山集合赶往枫华谷。

“红衣营地？”唐数九一愣，“红衣教众也在清缴范围内？”

“本座想缴就缴，”唐殷枫斜倚在一棵树桩上哼笑一声，“还要分他个三六九等么？”

“殷枫是枫湖寨主，常年驻守枫华谷，素来是要同红衣教斗争的。”谢开附耳向唐数九道。

唐数九不语，这大约也是公报私仇的一种罢。他仔细看了一遍地图，又问谢开：“那凤翔义庄又是？”

“本是五毒的曲教主教内之事，因她要协同浩气深入狼牙内堡，这边未完的事宜须得我们接手处理。好像是天一教徒搞出的古怪，总归又是些毒尸之类的腌臜东西罢。”李啖冰在旁接话道，“小唐若是嫌那东西肮脏，可以随小红去红衣营地看看。”

唐数九望了他一眼，又看向谢开，“我跟你们去凤翔义庄。”

“嗨呀，同门兄弟怕是嫌我比毒尸还下作呢。”唐殷枫提唇一笑。

“……不敢。”唐数九低声道，却不自觉地捏紧藏在手甲之下，那枚还未送出的凤凰蛊。

若是谢开有难，至少、至少……我还能救他一命。

然而第二日他随谢李带人前往凤翔义庄，才发觉是自己多虑了。

李啖冰有句话说的不错，他和谢开确实是多年搭档，配合再默契不过。二人的气场无缝衔接，抵背互守毫无破绽，甚至连山河都不曾用上。

唐数九跟随气场移动投放机关，清理速度非常之快，不足小半日便结束战斗，向烈焰庄后山与唐殷枫队伍汇合。

“你近日似乎情绪不佳。”谢开突兀驱马靠近唐数九身旁，轻声道，“怎么了吗？”

“不、不曾……”

“是还在想那日南河村之事？”

唐数九沉默。南河村一事只是个引子，却牵扯出一系列他以往从未曾想过的枝节。

浩气，恶人，唐门。

天道不灭，自在逍遥。

这些东西都以一种全新的面貌展现在他眼前，强迫他重新去审视过去廿余年走过的道路，就连今日清缴毒尸都在让他扪心自问，你一心一意想要坚守的长存浩气，究竟长个怎般模样？而若是不问，又有谁会知道那两位配合默契为民除害的道长，是一双令人闻风丧胆的极道魔尊？

他看向谢开，满目倾吐之意，却尽数如鲠在喉，说不出口。

谢开对他极轻极轻地笑了。

“无为而无不为，是我之自在逍遥。”

“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是彼之不灭天道。”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