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艳

【唐中心】人生八苦（四·END）

[求不得]唐之兰，唐醒松

 

 

唐醒松推门进屋时，唐之兰正坐在榻桌后面专心致志地摆弄机关。他走过去，发现桌上有一堆散落的铜片螺母木楔子之类的零碎，唐之兰手里的是一个已经初具形状的千机变连弩——比实物缩小了十几倍的模型。

这种小物件每个唐门弟子都十分熟稔，往往在机关术课开始不多久，师父便会教着做这个；唐醒松打小受作为密房精锐机师的父母熏陶，五六岁时便能造出来。

 

“啪”的一声，一枚铜片从机括处弹开，掉到榻桌下面。唐之兰心平气和地屈起腿，弯身探到桌下找到它，伸出手去够——

——义手还是不太灵活。

 

突然温习少时的机关作业自然不是想要追忆往昔。唐之兰才装了这支义手不久，将将学着应付日常生活，再细致些的活计却是一筹莫展；精铁手指不怎么听使唤，想要像过去一样操纵机械暗器怕是得经好一段苦练。

可是唐门弟子哪个能不碰机关。

 

唐醒松站在榻边看着他不急不躁地把零件拾到桌上，慢慢地拿义手去捏那薄得过分的铜片，想要安插进模型的凹槽。僵硬的义肢无法随心控制，那动作笨拙得让人不忍看下去，可唐之兰眼里连一丝浮躁烦恼也无，零件掉了就捡，义肢不动就换着角度反复调试，整个人沉静如无波古井。

可这人从前分明是连篇千字文都不耐烦写的。

 

唐醒松神色晦暗，冷不丁去按下他的义手手腕，将那个小小的模型取走。

 

唐之兰这才抬起头看他，淡淡道：“就快做好了。”

唐醒松喉头动了动，却没有出声。唐之兰用那只好手握了握义肢的腕子，忽然轻笑出声：“其实已经好用不少，比刚装上的时候强多了——别说拼机关，第一天的时候连个筷子都拿不住。”

 

唐醒松垂眸看着那支泛着寒光的义手，依旧无言。

唐之兰每说一个字都像有把钝刀从他心头割下去，剖的他皮开肉绽，却流不出血来。

他宁愿看到唐之兰的暴怒、狂躁、摔盆砸碗鸡犬不宁，也不愿看他如今安安静静坐在屋里耗一天的时间去拼一个入门级别的机关，耐心得像变了个人。

就像变了个人。

 

唐之兰见他不言不动，便自己伸手想把模型拿回来。方触及唐醒松手边，忽被他反手握住。

 

“如果……”唐醒松没有看他，眼底依然情绪不明，“如果那天你没去，这只手就不会有事。”

 

“那有事的说不准是你的脑袋，”唐之兰淡道，目光落在唐醒松握住的义手上，“一只手换个脑袋，我觉得不亏。”

 

“你就这么不信我？”

 

“没不信你，”他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我没不信你。我要是不信你早就让你滚蛋了，还由得你拿我堂里这么多年月钱？”

他把唐醒松的手拿开，将连弩模型取回来放桌上，用义手的手指夹着铜片缓缓摩挲，像在温故它的质地。

 

二人一坐一站，两下无话。唐醒松想问他既然没有不信我为什么还要去替单，但他知道唐之兰会说什么，无非又是些什么“初为人父”之类的场面话。若放在十年前唐之兰无论如何也不会想这些东西，他不会为任何人找借口，即便是唐醒松他也不会多为他着想哪怕一点点。

而现在，他在为他瞻前顾后。

 

唐之兰真的变了。

唐醒松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在这一瞬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那感觉带着摧枯拉朽之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几乎要把他击倒。

他一生顺风顺水，唯二的两个灾祸，一次是唐若檎将他扑倒替他挡了爆炸，一次是唐之兰代他出了任务废了一只胳膊——

——等一等。

 

唐醒松微微睁大了双眼。

他忽然明白过来。

在这么久、这么久、这么久之后，他忽然明白过来在那个唐之兰猜拳输掉的深夜里，他错过了什么。

 

这个傻瓜，傻瓜！

一辈子只输了一次，一次输了一辈子的傻瓜。

还有一个喜欢了那么久，在最接近得到的那一刻放了手的傻瓜。

 

唐醒松退了一步，转身快步离去。

迈出房门的那一刻，他抬手捂住了眼睛，泪水从指缝中间滴滴答答跌落下来。

 

两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放不下]唐崇芝，唐之兰

 

 

唐之兰脑袋一点，猛然惊醒过来。

眼前烛火摇曳，照亮案上填写一半的任务回执单。他定了定神，重新蘸饱已经干掉的笔，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睡了多久？”

 

暗处慢慢显现出人影。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形有着稍嫌纤长的线条，耳畔的坠饰掩在黑发中，随着走动泛出泠泠的光。走近了，先规规矩矩的行礼，从样貌到神态到举止，与唐醒松像足八分，“义父，我刚到，看您大约是刚盹着，便没有打扰。”

 

“老了，坐着都能睡着。”唐之兰语气没什么起伏，只在问他的时候稍显的热络些，“还顺利么？”

 

“一切顺利，合约在这，您过目。”

 

唐崇芝将信笺呈过去。唐之兰打开快速扫了一遍，点点头，“不错，办得很利索。莺啼家那小子没跟你抢？”

 

“……”

唐崇芝有些无措，“抢了，没抢过。”

 

“你倒是公事公办，这架势不错。”

 

“义父说笑了。”唐崇芝低低道：“本就不该存私心。”

 

唐之兰把信笺搁到一旁，抬手招他坐下。唐崇芝搬了把椅子坐在对面，接过唐之兰推过来的回执与任务单，在他没写完的地方接着写。唐之兰拨了拨灯芯，语气还是淡淡的，“那小子怎么样了，比上回我见那次有长进了没有？”

 

“身法更快了些，但是还在我能应付的范围内。”唐崇芝边写边道，“想来还没把鹦前辈的本事学到家。”

 

“都学到了也没事，鹦还是我教的。”唐之兰笑了一声，“明日早起来些，到演武场等我。”

 

“是。”唐崇芝应下，抬头望着唐之兰，“梅雨季已过，义父肩膀旧伤可有好转？”

 

“嗯，没事了，不用担心。”

 

“我方才进来就见义父支在桌上盹着，”唐崇芝重新垂下眼帘填写回执，低声道，“这样……对肩膀不太好，也容易再受凉气侵害。”

 

“好，下次我会回房去睡——”唐之兰稍稍拖长了语调，带着笑意应了，“管得倒是不少，和你爹一样的操心命。”

 

唐崇芝微微一笑，“义父太不懂得照顾自己了。我爹也总这么说。”

 

“小的时候被他照顾太好了，所以现在成了这样。”

 

“那我接着照顾就是了，义父只要多听我的话就好。”

 

“臭小子，”唐之兰笑骂了一句，“我看出来了，你们爷俩这是沆瀣一气的不安好心，非得毁完了我一辈子才行。”

 

“怎会。”

 

“哼，”唐之兰阖目，向后仰进圈椅里，懒散道：“把我弄得四体不勤，我可不能习惯这种生活。回头等你小子也成家立业，我不就傻眼了。”

 

“我像义父一样，不就好了。”

 

“像我什么，我不成亲是因为外面相好的太多，你也能行？”

 

“……”唐崇芝抬眼看他，眼中藏着温和的笑意，“喔，好。我试试罢。”

 

唐之兰掀开眼看他笑，“臭小子。”

 

“我会陪着义父的。”唐崇芝温声道，笔下不停，语气笃定的数年之后他自己每每回忆起来，都有想要落泪的冲动，“会一直陪着义父的。”

 

 

 

 

END

 

 

（恭贺唐之兰先生喜提该系列MV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