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艳

【唐明】识丁(二十)

 

 

龙门荒漠,鸣沙山。

 

许库尔勒住骆驼,稍稍辨别了一下方向,确认自己正在往龙门客栈而去,才又低声催动坐骑继续赶路。

他回到龙门已半月有余,还未能找到一个牢靠的活计。

——其实倒不如说他在蜀中蹉跎几月,回来漠北后已然没有了容身之地。走之前他尚在一个不小的镖局做工,固定护一个贩卖香料的体面东家的生意。但是上回出了那档子事,虽然没有被唐门的找上门来闹事索赔,可到底还是砸了招牌;原先的镖局略有声望,他做黄了这一家自然在同等大小的各家镖局都失了信誉,境况之窘迫可想而知。

当然也有些下九流的黑镖局,管你哪路神仙只要有胆来便能给你派上活干。且不说到了这步田地这些镖局本身就是个流寇恶匪聚集地,许库尔就算有心去碰运气也没机会——龙门荒漠土地贫瘠,却最是不缺三教九流的江湖人士,离开数月回来各方势力都已饱和,又去哪里找个空档能把他塞进去?

 

许库尔坐在骆驼上恹恹地想着,眼下只有先去龙门客栈转转。那地方算个南来北往的客商中转站,运气好的话碰上零客散商,甭管是护人还是护货,至少都能先把川资挣出来。

现在他连胯下租的这匹骆驼都快到了期限,若是还开不了张,再过几日只能迈着两条腿随走随吆喝了。

 

腹中轰鸣声响。许库尔看看日头算着差不多到了时辰,终于把干粮袋里最后半块馕饼掏了出来。那骆驼兴许是嗅到了馕饼上五香粉和粗盐的气味,停下来怎么也不肯继续走了。

许库尔哀哀地看了它一眼。骆驼本是出了名的耐渴耐饿,可他当日搜刮完身上所有钱财也不够租金,同那驼队头子好说歹说才租下这匹,想来也是许久没有喂过的衰弱骆驼,此刻同他一般饥肠辘辘。

他正天人交战,那畜生自扭了脖子过来,长舌一伸将许库尔手里的半块馕饼整个卷走。

 

“喂!”

 

那畜生呲着黄牙几下把干粮咽进肚去,颇为嫌弃地喷了个响鼻。

气的许库尔只想去拔了它的牙,但也只能作罢——真要是伤了它,他只怕要当了双刀去赔给人家。

 

怎么会闹到这种地步……

许库尔垂头丧气地任那畜生一晃一晃缓慢行走。他原先挣工钱时定期往西域的家里寄去,自己只留少半,几年下来也攒了些许,可却因这次事故全打了水漂。镖局声誉受损已贴净了他的家当,唐门那边的损失都只能靠他做工偿还,要不是梁思替他还完了债务,不定要在蜀中待到何年何月……

 

想到梁思,心头又是一阵难捱的抽搐。

起先他是不能想,一念及满脑子便都是紫竹林里那人晏晏地说出扎人肺腑的话。难堪,后悔,还有连自己也不齿却又无从回避的失落伤心——他是真的对那杀千刀的冷血唐门上了心,才会伤的毫无防备。

 

但是,隔了这么些日子,他也稍稍察觉到些可疑之处。

 

那日梁思调笑说要去处理“家事”,待事毕再来找他好好报偿。但后来却连面都不露,替他付清欠款也只叫人代为传达。

他既然当时能把话说到那种伤人境地,许库尔自不指望他会良心歉疚导致日后无颜面对自己。那么是什么让他对自己避而不见呢?

加之唐河通风报信时言辞也颇为耐人寻味。难道说那人会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身不由己?

 

许库尔不愿再去探究。梁思替他顶罪的可能不是未曾想过,但自己都觉荒诞不经。凭什么?他当时都那么说了,又怎么会做这种事。

难道时至今日还要抱有什么可悲幻想吗?

 

——可是,说不定、说不定……

就算不是出于私心,又有没有可能……是有一点点愧疚呢……

 

这个问题鲠在许库尔心头,让他始终无法释怀。

他在骆驼上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如果不弄清楚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的,但是这谈何容易呢?除非去当面质问,自己做再多胡思乱想也都是无用的。

 

短期内他是无法去面对梁思的。只待来日他有了勇气,再去找那人问清缘由。

若当真是白白交付了一片心意,他也要堂堂正正地为自己讨回个公道。

要是……

 

许库尔赶忙在心里叫停。多的不能再想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决囊中羞涩之苦。

 

 

千里之外蜀中唐门,欧冶子别院中,梁思扣动弩机的动作微一滞涩,纤细蛛网整个被银针捣毁。

 

“哇,可惜了,最后一个。”

唐之鹦惋惜道,“不过很厉害了,十只蜂子你射穿了九只,我一开始做这个练习的时候最多就到七个。”

 

这练习叫“薄如蝉翼”。取十只细腰蜂分别黏在十张蛛网上,训练者覆住双眼,依靠捕捉翅膀扇动发出的声响以单发银针射之,力求精准稳健迅捷,银针穿透虫体而不伤蛛网,方为大成。

梁思此时双眼全盲,倒是十分适合做这个训练。

 

“鹦前辈过谦了。”梁思收起千机匣,往唐之鹦说话方向笑笑。

 

“叫我鹦就好啦,我还不一定比你大呢。”唐之鹦枕着双臂大喇喇道。

 

“没点正形,”唐猬同样旁观全程,笑嗔一声,“跟表少爷没大没小的。”

 

“唉呀唉呀,暗影不兴这一套。”唐之鹦摆摆手,“我们跟堡里又不一样,而且小心也不是有架子的人啊。”

 

“还说不一定比人家大,这不都已经给人家安上‘小’了?”

 

“他来的晚嘛——”

 

梁思笑着不做声,只听他们闲话打趣。他在暗影之中已熟悉了几日,初步有了些了解。那日聚集起来让他见的是如今暗影几名骨干,为首的女子名叫唐清莺,是傲骨先生如今最为得意的门生,也是负责上传下达的领头人,是其余暗影所服从的对象;她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叫做唐清鱼,也在暗影任职,是个话不多的可靠年轻人。

而平日处理暗影之中大小杂务的是唐猬,被唐之鹦戏称做管家婆。唐之鹦是个活泼好动的,跟所有人打成一片,不知入暗影前是哪位先生门下顽徒,据说还有个兄长,是斩逆堂中人,与他关系十分恶劣,他本人从不避讳这一点,整日哀叹自己时运不济摊上这种对头哥哥。而那日与唐之鹦发怒的也是一名骨干,名叫唐厉鸮,唐之鹦私底下与梁思说这人功夫好得很就是小事儿特别多,难搞得很,劝他离着远点。还有一个外派出去至今未归的叫做唐六蝠,亦是骨干之一。

 

唐清莺此刻来检视梁思训练成果,听唐猬汇报后很是满意,拍拍梁思肩道,“好样的,虽然身体有恙,但足够使人刮目了。你不必抱有心理负担,下次一起出活。”

 

“多谢莺……姐。”

 

唐清莺爽朗一笑,又同时向他们三人道,“集合吧,来福从龙门衔活儿回来了,我们安排一下。”

 

 

 

TBC

(晚上更文会饿。真的。
看到什么都会想到吃的。饿的跟穷得叮当响的许库尔一样,写到馕就想起前几天爹妈去新疆带回来的馕,咸咸的香香的,撒着芝麻……
(哭着挠凉席
(凉席……凉席……说起来凉席是竹子做的呢……竹子……笋……手剥笋,笋片炒肉,红油笋尖……
(泱,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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