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艳

【苍唐】苍苍(中)

 

5.

 

我道歉。对不起,我错了,学渣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学渣,是搞不过学霸的。

 

杨小葱抓药回来,我条件反射地连声道谢,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我看你这不像是惨遭拒绝的样子,分明春风正得意都转了性——莫非是让他虚惊一场反倒起了效果?”

 

???

他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我的脑子转的要飞出头壳了,还是没想出一句话能接上他。薛铮同志临走前叮嘱我装高冷,被逗了可以不理人,可把人家的话撂那儿未免显得情商太低,也不礼貌。就算抛开接下来的尴尬冷场,我眼下算是个伤员,保不齐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空里还会不会有求于人——大概率是会的。所以怎么也不能把关系搞得太僵。

 

我联系薛铮刚才告诉我的信息:他和这个唐钧老弟因为闹了不愉快,导致唐钧外出作死;杨小葱说的虚惊一场显然是从薛铮的角度出发,那么“拒绝”指的又是什么?

他在那等着我下文,我只能磕磕巴巴张口敷衍,“没有,那事……就那样了。”

 

“咦?那你们如今怎么办?”杨小葱奇了,拖过一张椅子来坐下,“我倒没想过说到这份上还有能做回同袍兄弟的。”

 

??????

我他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挖个坑自己往里跳。我欲哭无泪,不知道这两位老哥是什么情况。

他们到底闹了什么不愉快?兄弟阋墙?战友反目?利益纷争?

 

我彻底死机。杨小葱看我一脸便秘相,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暧昧地压低嗓音道,“我倒觉得,此事尚有回旋余地——你是没有看到,薛将军发现你失踪后的紧张情态。”

 

我心说这样看来这两位老哥应该关系很不错才对。但我也不敢贸然发表什么看法,就只轻轻“嗯”了一声,想看他还有什么话要讲。

 

“依杨某看来,薛将军心中定然也是有小唐你的,你不必过早自暴自弃。至于像这种一时受挫便想不开去冒险的做法着实不可取,下不为例。经此一事你不如再去与将军好好说说,兴许他便开窍了——是了,他这榆木脑袋,想来只是你一番心意表白的太过突然,吓着了他。”

 

嗯嗯,嗯嗯嗯……嗯??

我什么?不是,这个唐钧大兄弟怎么着??

 

我他妈目瞪狗呆。

我,喜欢薛铮??

不是,导演,我这穿越还没整明白呢,你还给我趁热打铁加了个基佬设定?我营养跟不上了啊!

 

我发现人真的是一种很奇特的动物。我们明明在所有生物中有着最复杂的欲求,却又最容易降低自己的标准,在困难面前一步一退。

不久前我还在祈祷能找到招工的厂子,合同工正式工都无所谓,只要能给我先挣出一笔房租;紧接着我穿了,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只要能平安活着找到回去的方法就好,哪怕找不到工作回家去抱着我妈的腿哭着求她把我送到乡下种地都行;而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了,我只祈祷我穿的这位兄弟能按常理出牌,烂摊子够多了,他千万不要给我再爆出一堆惊天大猛料。

——是不是基佬我不在乎了,可是你能不能给我争气一点!被人拒绝了就自己去寻死觅活,你让你心上人怎么看你?让看热闹的怎么看你?这小玻璃心脆的一碰就稀碎,放现代岂不是分手就要直播割腕?搁我我也拒绝了呀!

 

薛铮果然没有食言,真的派了个小兵来接我。一路上我脑子里刷过去二百种面对他的正确姿势,可是真的推门进到他屋里的时候就什么都想不起了。

对不起,妈妈,我长这么大没喜欢过大老爷们儿,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演。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词,叫作知男而上。

 

薛铮大约也是看出我面如屎色,就问我杨小葱是不是说了什么。我看着他,说实在的这哥们儿长得是真不错,用现代审美看也是适合放在大银幕上的一张脸,一眼望过去摄像机都挑不出硬伤。我不知道我穿的这位唐钧同志是不是贪恋男色,但如果本身是个基佬的话,可能这样的人真的很能吸引他吧。

——可这不是让我跟他搞的理由。

 

我退了一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害一点:“大兄弟,我、我是个直的。”

 

“嗯?”

 

“你,你这个兄弟对你有非分之想,那是他的事,我是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你你……放心。”

 

薛铮沉默了,隔了一会憋出一句:“他也没对我做什么。”

 

“哎,我懂的,只是真情告白了一下是吧?”我看他没什么异样,才放下心来,在他屋里找了张椅子坐下,“你是不是把人家严词拒绝了?”

 

“……没有严词。”他垂下眼睛,神情有点黯然,“他……我从未想过他对我怀有这般心思,一时震惊,便……我没有想到会伤了他的心,以致让他想不开去孤身犯险。”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看起来同样笔直但是为人厚道尤其热爱自我反省的大兄弟,也不好直说唐钧同志太玻璃心对自己不负责任,“嗯……又不是你的错,这种事情勉强不来,你只不过是照实说了自己的想法,不是很正常么,你这兄弟有点想不开是真的。况且你要是一时优柔寡断,给他个希望吊着,那不是典型的渣男吗?往后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渣男……”他低声念了一遍,“是说男人中的渣滓么?”

 

“呃……对!”

 

他勉强笑笑,“这个词有意思。我明白你说的,但我还是有些后悔,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当初就该骗骗他。”

 

啧,多好的人哪。

我不禁有点好奇:“那你是不是……还有点喜欢他的,只不过是被吓着了,一时之间没有想好怎么接受?”

 

“……”他又不说话了,半晌摇了摇头,“我真的只把他当兄弟。他是去年元月和其余各大江湖门派派出的援军侠士一并来到雁门关的,至今也快有一年光景。我当时正是先锋营下一名游击将军,他作为擅长暗杀的唐门刺客,就来到我队里;平日里话不多,也不与将士们或其他侠士交好;但我后来委托过他几次任务,他都完成的极为出色,我便留意了他,主动结交了一番。慢慢发现他这人外冷内热,只是有些不善言谈罢了。”

 

哦,是个傲娇。

 

“我看他没什么朋友在这里,不免多照顾些,毕竟是分到我营中的援军。他从天府之国千里迢迢来到北地,在军中诸多艰苦不便从未有过一句抱怨,虽然平日里不好接触,但营里有什么器材、兵甲损坏故障,都是他主动去修理的。”

 

“哎,这个我也可以。”我插了一句话,“这一点我应该能装的比较像,我就是学机械的,嘿嘿。”

 

“你们倒是有缘。”薛铮低低一笑,“……不过让你装作他,实在有些为难了。”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总感觉我一个掌握着高科技的现代知识青年(x)被一个脑仁只有松子儿大小的老古董看扁了,“哎,别这么没信心嘛,我找找感觉,应该可以演得像的。”

 

他看着我不置可否,“走一步看一步吧。”

 

 

6.

 

我就这么在薛铮的营里安顿下来。

 

我这才意识到薛铮当时说让我装成唐钧有些为难,并没有踩低捧高的意思,而是我和唐钧从里到外都真的差距太大了。

唐钧是那种话少、表情也少的人。我从小就是话痨,你让我憋着不说话,我可以努力克服一下,但神态这种东西是真的没法勉强。我不知道那种手上染血无数杀人不眨眼的唐门刺客会有什么样的眼神,但我知道绝壁不会像我这样,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处处彰显着我的智障之气。

 

要只是单单穿越到古代,我可能还会为没电、没有娱乐项目而烦躁;可我穿到即便在这个时代也算是极端艰苦的边关地区,光是恶劣的自然环境就能打消我所有杂七杂八的念头,每天从一睁眼就要为怎么活下来而发愁。

 

这杀千刀的唐门制服,不是这里少一块就是那里露一点。千八百年后的人们在北方的冬天里裹着貂,我在唐朝的大雪地里露着腰,没两天就烧的神志不清。

迷迷糊糊地我感觉到薛铮又请来了小葱大夫,这次他仔细诊断了我的病情,发现我“功力尽失”,却不知道被薛铮用什么理由糊弄过去了。

我躺在床上被灌不知道什么成分的老中药,吐得遍地开花。朦胧之中我好像听见小葱大夫嘟囔了一句:“小唐如今怎么变得这样羸弱,往日被箭矢扎成个刺猬都不哼一声的。”

 

我不知道是因为在病中格外脆弱还是怎样,只觉得眼底发酸发涨,却流不出泪来。

我当然委屈。我毫无防备地被强制送回离现代文明千八百年远的大唐朝,不仅没有靠谱的医疗技术就连生存环境都堪忧,随便一个感冒发烧可能就会要我狗命;而我唯一能接触到的蒙古大夫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是不如你们的超级赛亚唐,可我也不想穿过来啊?

 

但是我真的太难受了。高热的体温可能把泪腺都烧干了,也没有力气跟他杠,除了昏昏沉沉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到。薛铮好像一直在跟小葱说什么,可是我听不清了,但愿他能看在他兄弟身体的份上和小葱好好交流一下。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我再睁开眼的时候漆黑一片。古代的夜晚是真的黑啊,一点光都没。我浑身都是高烧之后的酸痛无力,嗓子干的冒烟,费尽全力也只能哼出两声气音。

然后我就感觉床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薛铮微哑的声音响起,“小唐?”

 

他摸黑点了盏灯,我乍一见光眼前一花,不自觉地偏开头去。薛铮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不烫了,你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我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他了然,又端了碗水过来,“凉的,能行吗?”

 

我点点头,挣扎着想坐起来。他侧身坐在床边,一手从我背后绕过去把我托起来,让我靠到他肩上,把碗凑到我嘴边喂水。我喝了几口之后羞耻心才慢慢跟着身体机能一起活过来,这啥姿势啊,怎么整的这么煽情,琼瑶奶奶都不敢这么编。

但我确实被煽到了。就像之前我排山倒海而来的委屈一样,生病时候的心理真的跟平时不太一样。我是独生子女,没有什么亲兄弟姐妹,也没有机会体验手足之情;很小的时候也许我生病我爸我妈也会彻夜不眠地照顾我,但奈何我那时没什么印象;长大了就糙的像根芨芨草,连个头疼脑热都很少。

 

但是现在,我半死不活地躺在一个离家不能计算物理距离的地方,本来应该是凶多吉少,偏偏遇到了一个衣不解带守在床边照料的人。就像个可靠的哥哥一样。

尽管他紧张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这个身体。可我还是觉得心里酸酸的。

 

我想是因为身后这个很硬实的肩膀。人是需要安全感的,就像你小的时候喜欢抱一个毛绒玩具睡觉,有什么东西挨着靠着,就会格外放心。

 

又或许是来自这个身体储存下的记忆。薛铮的气息对于唐钧来说,是安心的。

 

 

7.

 

总之在我被折腾掉半条命后奇迹般的开始退烧康复时,我终于因为身体虚弱被批准可以在那些抽象的制服外面披东西了。

 

薛铮给我弄来一个毛绒绒的大披风,和唐门制服顺色的,很厚实。可能是这个东西发挥了作用,也有可能是我的身体渐渐开始适应恶劣的生存条件,我的情况好转起来。薛铮手下的兵们也都听说了我被废武功的事情,经常在看到我时投以同情的目光。我觉得这也不是一件坏事,“没了武功”等于我不能自保,我不能自保就意味着我得好好绑定薛铮这条大腿让他罩着我,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地跟着他,寸步不离,也不容易让人拆穿我不是原装唐钧的事实。

 

听起来有点gay里gay气的,但是没办法,在这种举目无亲、与现世隔绝的地方,我只认识薛铮,只有薛铮知道我的底细,知道我的所有窘迫不堪,知道我不属于这个地方;他是我掉进历史长河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我除了牢牢抱着他,别无他法。

 

而我对于薛铮来说,大概也是同样的意义。

我所在的身体是唐钧能否平安回来的唯一凭证,他不知道我出现任何问题会不会影响到唐钧的安全,只有尽可能地让我好好活着,活着找到回去的方法,把他的好兄弟换回来。

我们谁也离不开谁。

 

这样的关系并不让我讨厌,可能因为生病这件事,薛铮在我心里刷了不少好感。说实话,就算放在现代我也会非常愿意和薛铮做朋友,或做兄弟。我现在觉得如果唐钧本身就是个基佬,那他喜欢上薛铮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薛铮很值得人喜欢,不论男人还是女人。

 

我在这里待了些日子,大概理顺了点头绪。薛铮他们之前主要抵御的是一支叫做“狼牙军”的队伍,但是战况已经好转了,唐钧出事时去收割的大概是最后一点点残兵,没想到阴沟里翻了船。我有了新的猜测,也许唐钧当时并不是抱着寻死的心去舍命一击的,只是告白失败后觉得难堪,想一走了之,又舍不得薛铮,为了让他念自己的好就打算去替他再做点贡献,然后深藏功与名。

 

我把这个猜测说给薛铮听,不知道他有没有觉得好受一点。虽然他们现在不打仗了,但他每天还是很忙。他给我说过一点他们军队的事情,我没怎么弄明白,看他也不太愿意细说,就不再问了,只是见他在不停地做一些调动,写文书,安排军资,可能是战后安抚工作,给死去的战友家属一个交代,也帮还活着的兄弟们谋些功名封赏。军营里那些不穿铠甲、一看就是江湖门派派出来的援军同志们也陆陆续续地要各回各家了,只有我穿着抽象的唐门制服披着大毛披风跟在薛铮屁股后面来来去去。

我给自己找了个留下的借口,就是顶上唐钧原来在这的副业,帮他们军队做维修工。虽然工具没有几个趁手的,但是古代的机械还真难不倒我,就算没见过的东西稍微看看也能明白原理,做起来还算得心应手,毕竟老子职专发的那几本机械设计基础不是白学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但就算不是为了我自己考虑,我也想稍微帮帮薛铮的忙,不想让他一个人支撑这个天方夜谭,瞒过所有人的耳目。

我穿越过来诚然难受、想家、害怕,但是想一想,薛铮同等地承担着负面情绪,他要担心他的兄弟,又要照顾一个两眼一抹黑的我,将心比心一下,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应该”,难道因为是在他的主场时代他比较强就活该当个冤大头?没道理的,我至少应该帮他分担一半麻烦。

 

有天晚上我帮军营里的哥们儿修好一条索道回来,薛铮正在等我吃饭。这地方确实艰苦,我已经连续吃了十多天一模一样的蘑菇炖蘑菇,薛铮说本来待遇应该更好一点的,但是他想把营里剩下的有限物资尽可能多的发放给军属,所以我们要节俭一点。

我当然没什么意见。在这边每天消耗挺大的,饿极了我什么都吃,没心思挑。

 

我坐下搓了搓手就开吃,一边吃一边喷着饭渣跟他叨逼叨。我为了装好高冷唐钧一整天都说不了几句话,晚上关起门来我要是再不开闸,迟早要得自闭症的。

 

薛铮忽然问我,“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你穿到这里,而唐钧去了你那里?”

 

“哎,有可能的。”我咽了嘴里的饼子,“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不用担心,我们那个时代科技发达……就是生活很好,很便利,他穿过去是享福的。”

 

“这样吗?千年之后,你们过得很好?”

 

“可以说是另一个世界了吧,”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你能想像不会轻功也能在天上飞吗,不用点蜡也能随时亮,手掌大的小匣子能装全天下的事情,干什么都很方便,也没有动不动就打仗……虽然也有不好的地方啦,但总的来说,真的是……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就像梦一样。”

 

薛铮若有所思,“不打仗了吗……那甚好。”

 

“有的地方也打,不过咱们这里不打。”我笑了笑,“你放心,他很安全。而且你不是说他很聪明?好多东西他只要多看看肯定就能学会了,而且他是唐门的杀手嘛,肯定很谨慎的,嘴巴又严身手又好,没人害得了他。”

我这么安慰薛铮,就好像唐钧真的去了现代,在唐小军的身体里活得风生水起一样。

 

但事实上我知道,他可能没有我好运。

没有缘由的,好像冥冥之中我就是知道——

——唐钧,可能真的在那次刺杀中,没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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