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艳

【唐中心/双唐唐明】竹涛时雨录 之 将尽夜(中)

[之六·将尽夜(中)]

 

 

唐清莺将牢房中腐朽的草席、秸秆之类拢在一起铺成个垫子,将干燥的部分扎在外面,然后便在这上面打坐调息;牢中缺饭少饮,她唯有如此保存体力——不过也许正因为减少了进食,使得害喜的症状有所缓解,虽然不是长久之策,但多少使她暂时好过了一些。

此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唐清莺正闭目养神,以为又是老鼠,从身上摸了枚镖循声投了过去,却未听到击中的声响。

她睁开眼看,讶然发现从牢门铁栅栏间隙钻进来一只狸子,正像张饼子一样把后背紧贴住墙根,毛都炸了起来;而那枚化血镖就扎在它面前地缝里,显然使它受了惊。

 

唐清莺心生歉意,向它伸出手来轻柔地唤了一声,“喵——”

那狸子小心翼翼绕过地上的暗器,过来舔了舔她的指尖。唐清莺挠挠它的下颌,摸到一个布包。

狸子人立而起,将前爪搭在她膝上把颈间系着的包裹给她看。唐清莺摘下那个小小的布包,在里头摸出几丸药,有镇痛止呕亦有消热祛湿的,甚至还有几颗包着油纸的酸梅。

她认得那几颗梅子,是唐清鱼平时看书常吃的零嘴。

 

莱珀卡将东西送到,在唐清莺身边转了两圈,想看看她身上有没有受伤。唐清莺将那布包攥紧抵在心口,只觉胸中酸涩难当。

 

——为什么她看起来没有显得好过一些呢?

莱珀卡不解。它轻巧跳上草垫,蹲在唐清莺的膝头,歪着头注视着她。

狸子的身体比人更暖,毛茸茸沉甸甸,压在那里让人心中无端安定下来。

 

唐清莺轻轻捋了捋狸子颈后绒毛,“谢谢你,也帮我谢谢他们。”

 

莱珀卡在她膝上细细地叫了一声,转身跳了下去,像来时一般从牢门铁栅栏间轻巧钻过,很快不见了身影。

它从牢中的墙洞里钻出去,原路返回了唐厉鸮房中。此前唐清鱼听说唐厉鸮要用一只狸子往牢里运送药物,虽然不太放心但也别无他法,便把要带给姐姐的东西放进了狸子颈间的布袋。此刻他早已从自己后窗偷偷翻出来,溜进唐厉鸮房中焦急地等待结果。

莱珀卡没有料到唐厉鸮房中有别人,一时无法变成人身,只得维持原形在唐厉鸮面前转了两圈,示意已将东西顺利送达。

 

“居然真的能送到?”唐清鱼一手将狸子前肢托起,把那个空布包摘下来,“鸮哥你几时学会了驯兽?”

 

“……也没有,是许库尔养的狸子,通人性。”唐厉鸮含糊其辞,再一瞥见那狸子歪坐在地上舔舐沾灰的皮毛,不禁制止道,“你别舔了。”

 

狸子和唐清鱼一齐看着他。唐清鱼道,“你这就强人所难了,猫猫狗狗舔毛是天性,哪能拦得住?”

唐厉鸮看得实在难受,去门外叫一名下阶弟子打了一盆水来。唐清鱼在内间摸了摸狸子的背毛轻声道,“鸮哥爱干净,你别介意。这回多谢你了,等之后若是我们被放出来,我带你去集上买鱼吃。”

 

莱珀卡心花怒放,满怀友好之意目送唐清鱼从窗户里又翻出去。唐厉鸮端着盛水的盆子过来道,“你出来。”

 

莱珀卡尚自沉浸在美好的许诺中,未多想便走过去,岂料被唐厉鸮一把提起来按进盆里,登时炸了,“你干什么?!”

 

“洗一下。你身上都沾了蛛网还舔,也不怕闹肚子。”唐厉鸮蹙着眉问它,“水冷么?”

 

“不冷,但我讨厌毛上湿漉漉的感觉。”莱珀卡抱怨,“我情愿变成人再洗,许库尔和梁思都不在家的时候,我就去泡后院的池子。”

 

“……”唐厉鸮心说若是那一幕教许库尔看见不知作何想法,一个光溜溜的陌生明教在自家后院里泡汤,怕是让心念去跳嘉陵江也洗不清,“从这里洗了就省得你回去再偷泡心念的池子。话说回来,牢里情况是不是很差?你去这一趟就脏成了这样。”

 

“我觉得牢房里面还好,就是有点潮。我是从墙洞里钻出来的,所以蹭脏了。”莱珀卡回忆道,“那位姑娘我也检查过,身上没有受伤,但是看上去很消沉,拿到你们送的东西也没有变得开心起来。”

 

“怎么开心的起来,她肯定很担心猬,还有我们。”唐厉鸮叹了口气,“她气色如何?不知这一通折腾有没有动了胎气。”

 

“胎气没什么影响,我能感受得到,从她的肚子里。”莱珀卡被揉搓的耳朵都顺了下去,哼哼唧唧道,“但她若是一直郁郁不乐,就不好说了。你们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心情好起来?”

 

“眼下若是能让猬平安无事,她的心情就能好起来。”唐厉鸮道,“猬就被吊在院子里,周围有一群下阶弟子看守,你有没有办法去把他救下来?”

 

“……”莱珀卡低头思考了一下,诚恳道,“这个,有点难。”

 

“我知道很难,不会真让你去做的。”唐厉鸮笑了一声,把它从水里提起来,包上一块手巾,“你只是一只狸子而已。”

他端起盆子去门口交给看守弟子倒掉,回来时却见莱珀卡化出了人形,头发仍是湿漉漉的,脑袋上顶着那块手巾。

 

“我现在不是一只狸子了,”莱珀卡歪过头,眸中是诚实的疑惑和坦荡的纯良,“我可以救他吗?怎么做?”

 

唐厉鸮一怔,“救他……救他们,对你的修为真有这么大的影响吗?”

 

莱珀卡摇摇头,“没有,但我还是想救他。我除了是一只得道的狸子,还是一个明教弟子;明尊教导我向善,这是比修行更重要的事。而且我觉得,”他顿了顿,毫不掩饰地望着唐厉鸮坦然道,“我救了他们,你会对我另眼相看,说不定就会喜欢我。”

 

他甩了甩头上的水,就像狸子甩干自己的皮毛。唐厉鸮下意识上前,他比他高出一头,轻易地将他湿漉的脑袋按住,用手巾自上而下为他擦拭,“为什么想让我喜欢你?你是一只得道的狸子,就算不找另一只狸子,至少也应该找一个同样得道的什么灵物,彼此助益相携而行,做一对神仙眷侣不好吗?而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既不能助你修行,也无法伴你长久。”

 

莱珀卡乖乖被他按着揉搓,一五一十答道,“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

 

“你是不记得我嫌弃你的样子了。”

 

“我记得,虽然你嫌脏不摸我的毛,但是不想让我舔掉身上的蜘蛛丝闹肚子,还是帮我洗了澡;”莱珀卡抬起头,从手巾的边缘努力地看向唐厉鸮,“就像那个时候在大漠,虽然你是去杀人的,可还是把自己的饮水让给了朝圣的小姑娘救了她一命。”

 

“可是不止我会这么做,大多数人都会这么做。”唐厉鸮淡淡道,“你觉得我好,其实我只是做了其他人也同样会做的事罢了。这就是‘人’。你的主人许库尔是个更善良的人,或者你的千千万万信奉明尊的明教同门,都比我做的更好。”

唐厉鸮擦干了它的一头卷发,将手巾搭在它肩上,“送你了,以后从池子里爬出来不要像猫一样到处甩水,会被心念发现痕迹的。记得把头发擦干。”

 

他转身去擦手,听到莱珀卡在身后轻声道,“你看,你口口声声说嫌弃我,可还是会教我做这些事情。”

 

“我只是……”

 

“那天在竹林里也是,”莱珀卡却兀自说了下去,“我说我可以一直当人,你第一反应不是说就算我变成人形可实际还是一只狸子,而是告诉我做人很难,要想很多东西。你不想让我做人,首先想到的是对我来说做人不如做狸子好,而不是你不喜欢我。”

他往前迈了一步,但是没有再继续靠近他,只接着说道:“我已经观察了你很久了,从许库尔把我带来开始。很多东西我确实不懂,要从许库尔和梁思平时的谈话里慢慢琢磨。渐渐地我知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但是你们被逼着互相打斗,就像牧民家里养的獒,明明是一窝的但要关在一起撕咬,咬到最后的那一个就是最厉害的。你知道这些,但你还是愿意教那个要和你对战的同门,你怕他在你面前一点胜算都没有。”

 

唐厉鸮看着那个穿着一身简朴明教入门装的狸子,它嗓门并不大,说出的每个字却掷地有声,“你说做人要想很多,我现在明白了,你想的很多事情,都是为别人想的。”

 

 

唐之鹦在房中写好一封书信,交给唐六蝠道,“来福,你帮我一个忙,把这封信交到之兰手里。”

 

唐六蝠接过信的手微微一颤,若无其事问。“哦?你不是和你哥哥一向不合?”

 

“可是眼下我想不到还有谁能管这件事情。”唐之鹦低声道,“我在信里说,若是他能帮我这个忙,我就离开暗影,在下次斩逆堂的选拔上让他看到我,并且名正言顺地把我选进去。”

 

唐六蝠胸口一滞,“你要离开暗影?”

 

“不知道之兰会不会愿意帮我……”

 

“我是说,你要因为这件事离开暗影?”唐六蝠盯着他,“就像你当初为莺姐来一样,也要为了她而走?”

 

唐之鹦没有看他,兀自整理了一下桌上的纸笔,“对。”

 

唐六蝠握着他的信笺,静立半晌,轻快吐出一个字,“好。”

他一刻也没有耽搁,拉开飞鸢向唐之兰住处飞去。

——他大费周章地想让唐之鹦离开暗影,却原来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

 

此时唐之兰正在敏堂办公,唐六蝠懒得找内勤弟子通报,径直向里走。

唐之兰坐在案后头也不抬道,“你若是对暗影心冷有意投奔斩逆堂,我便容你一次两次硬闯,若没有这个意思……”

 

“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是带来了有意者的信笺。”唐六蝠将信飞到唐之兰案上,“请兰公子过目。”

 

唐之兰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名字,随手拆开道,“隔了这么多年那小子终于醒悟了?可我总不能开后门把他收进来,实力不够便老老实实在别院受着,若是被打死了我会记得把尸首领回来埋进祖坟的。”

 

“他有自知,说了要等下一届斩逆堂选拔……”

 

“我自己没眼不会看吗,用你说?”唐之兰悠然堵了他的嘴,浏览信件,“……嚯,你给这小子下了什么迷魂汤,为了不同你对战,他愿意低声下气来求我收留?”

 

“……什么?”

 

“你自己没眼不会看吗?”唐之兰将信轻飘飘扔在他脸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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