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艳

【双唐】万古弥春(中)

 

[五]

 

 

唐之兰最终没能把小电影看完。他压下心中躁动,把手机一关翻身背对唐醒松。

他十分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刻扰乱他心绪的并非屏幕中的影像。唐醒松的目光太有实感,重重落在他身上,让他坐立难安。

 

是从什么时候起氛围变得让人不自在起来了呢?

唐之兰闭上眼睛。他和唐醒松勾肩搭背十余年,打从记事起就厮混在一块。他自己是有亲兄弟的,但彼此之间了解的程度绝不及他和唐醒松。他甚至不清楚唐之鹦在职专究竟学的什么专业,学的怎么样又交没交过女朋友;但他知道唐醒松每一次大小考的成绩,每一个比赛拿下的奖项,还有年级里关于他的所有传言。

他可以告诉自己是因为心中的胜负欲才处处留意。事实上一直以来每当意识到自己对唐醒松关注过密时唐之兰都会这样说服自己。他们是发小是好兄弟也是彼此强劲的竞争对手,因为对方的优异而不断勉励自己前进。这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对的。

——可这没有办法解释今天他在得知唐醒松想要分进理科班之后的愉悦心情。

 

以唐醒松的成绩如果选择理科,有大概率会直接被拿进唐之兰所在的重点班。“可能会同班”这件事情值得这么高兴吗?其实好像和现在也不会有什么区别,他们还是会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吃饭打球;也许自习课上他可以更顺手地把自己的作业传给唐醒松看他忙忙碌碌,也许体育课回来他懒着不愿动可以更心安理得地让唐醒松翻出栅栏去买冷饮……然后班里的同学们会说,哦,原来班长和唐醒松这么熟,原来唐醒松不像传言中那样只对女朋友唐若檎才这么好……

 

唐之兰心中骤然一惊。

他在想什么?怎么会拿檎檎做对比?

 

这没道理。唐之兰侧着脸埋进枕头,在心中唾弃自己:他对檎檎好是理所当然的,你掺和什么。

 

他为自己产生的这个可耻念头感到羞愧。怀着强烈的自我谴责唐之兰慢慢睡去,做了乱七八糟的梦。一忽梦见和唐醒松同班,传闻变成了自己和唐醒松才是青梅竹马指腹为婚;一忽又梦见自己变成了唐若檎,在空旷的教室里坐在桌子上和唐醒松接吻。

——他为此惊醒了一次。朦朦胧胧地心想平时看着唐醒松装的和个人似的,别是真的干过这种事吧。

 

转瞬他又跌入无边的睡意。在梦境的尽头他踏进一个陌生的地方,有昏暗的天光和细密的雨丝,还有一望无际的茂密竹林。他伸手拨开飒飒的竹叶,石灯笼里摇曳着暖黄烛火;小径边上立着一个人,是唐醒松,却留了垂至腰际的长发,身穿奇异的服饰。

那人向他露出一个他所熟悉的、无奈的笑,耳畔银亮的坠饰一晃一晃。他说:兰,让我去吧。

 

……

 

枕边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是闹钟。唐之兰一个激灵睁开眼,划开屏幕六点整。晨光透过淡蓝的卷帘缝隙轻轻落在地板上,暮春清早的气温带着一丝舒服的凉意,让人迟迟无法从温软的困倦中回神。唐之兰僵着身体,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后背贴着唐醒松的胸口。

 

他们在一张床上睡过那么多次,醒来时什么姿态都有,却是第一次贴的这么近。

 

唐醒松此时也是醒着的。睡前唐之兰看小电影的模样让他心绪起伏,他同样做了一整晚光怪陆离的梦,梦见红烛软帐、锦被鸳鸯,唐之兰留起长发,发辫却已松散,伏在一个面貌不清的姑娘身上动作。他看的心头火起,烦躁又无可奈何,画面一转屋中旖旎春色却已不见,他推了门进去撩开床帐,只有唐之兰一人半卷在被子里,听到他来也没有睁眼。他坐下来,想问刚才那姑娘是谁,却不由自主伸出手帮他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指尖划过光洁的皮肤,是熟悉的触感。

唐之兰把脑袋挪到他大腿上枕着,含糊地说:再睡会儿,等等下去结账……

 

他醒来时,唐之兰正在他怀里沉沉睡着。他不敢动,就这么静静地拢着他,直到闹钟响起。

他垂下眼睛,这个角度看到唐之兰的发旋,近得就在他呼吸之间。

 

——如果亲一下会怎么样?

 

脑子里突兀地冒出这样的念头。唐醒松被自己吓了一跳,简直是着了魔。

他装作不知道唐之兰已经醒来的样子,轻轻把手收回去,戏做得十足,然后起身下床去穿衣洗漱。

唐之兰和他向来心有灵犀,从善如流地装作自己确实是在睡梦中怒关闹钟,甚至十分敬业地赖了五分钟的床,才堪堪“睡醒”。

 

这样好。

两个人在洗手间的门口擦身而过。一个进去,一个出来。神色如常。

 

发小就是有这点好,默契,你想什么做什么或想做什么我都懂。

我都知道。

 

 

[六]

 

 

分班是在期中考试结束后进行的。

唐之兰撑着讲台里的多媒体屏幕调新的座次表。班里走了小四分之一的人,比他想象的要多一些,但是进来的人填不满这些空缺,老班干脆就着新鲜出炉的成绩单来了一次大洗牌,全部重排了座位。

重点班不讲究学习互助一带一,向来是有能者结盟,好位置拿成绩去争。唐之兰霸着三排正中的位置从入学到现在,熬死了无数个同桌,犹自岿然不动。

 

分过来的新同学到了班门口。唐之兰把表格打在大幕上,屈指敲敲黑板,底下乌乌泱泱的一片立马消音。

 

“五分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对着大屏幕上的表换位。要搬椅子的就搬起来,别给我弄出声音。”唐之兰下好指令,转头对门口等着的新同学们道:“你们等他们换好再进来。”

 

分班过来的新人们忐忑不安地等着。唐之兰半靠在讲台边上看他们迅速换好了位,向门口打了个响指:“一个一个进,先上讲台做一下自我介绍。”

他走回自己座位上坐下,摊开名册对着台上紧张的新同学一个个记录。唐若檎上台的时候倒是落落大方,下面坐的女生都悄悄打量她——好看,有能力,有气质,均分大概能打七到八之间。

唐醒松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引起了一点骚动。班里的同学纷纷发出了不约而同又意有所指的咳嗽声,数十道目光在台上的唐醒松和台下已经坐好的唐若檎之间牵出一条连线。唐之兰弹了两弹手里的水笔,“有病的现在去校医看病,严重的回家隔离。”

 

唐醒松在台上笑了一下,“我叫唐醒松,文二班过来的。刚才路过数学组的时候顺便把上午你们的堂测带过来了,课代表来发一下吧。”

底下顿时哀声一片。唐醒松下了讲台,径直走到唐之兰旁边的空位上放好书包,拉开椅子坐下,“檎檎怎么坐那么后面去了?”

 

“她再退十分班里就没她的位置了。”唐之兰懒散靠在椅背上,“别再帮她写作业了懂?换个方式献殷勤。”

 

“我还帮你写呢,殷勤吗?”唐醒松瞥了他一眼,笑道。

 

 

[七]

 

 

不过唐醒松确实是有原则的。在看清了当前形势后,果然不再纵容唐若檎的偷懒行为,允许她不懂就问,但坚决不再代写。

唐若檎哭丧着脸熬完了剩下的半个学期。放暑假的那天终于扬眉吐气,把期末工资条往桌上一拍,豪情壮志地策划高三来临前最后的疯狂。

 

她想去海边度假,热情邀约唐醒松和唐之兰同行。唐之兰当场拒绝,嫌热,而且不想去下饺子。

 

“海边凉快的呀!”唐若檎极力劝说。

 

——可是灯泡会发热。

这话唐之兰没有说出来。不过在跟唐醒松分别的时候倒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高中生情侣出行,注意分寸啊。”

 

他不知道唐醒松和唐若檎的出行计划具体到哪一天,总之从放假起他就没有再联系过他们。这是以往不会发生的事情,不说唐若檎,单他和唐醒松从小到大也没有哪个假期是不泡在一起的。

——但是总有一天这种组合会发生改变。

 

唐之兰想,是时候了。高三之后就毕业,大学各奔东西,除了家里指腹为婚的金童玉女,谁还顾得上谁。

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多余。

 

但是习惯总是不好轻易更改的。暑假那么长天又那么热,冰箱里的冷饮喝完忘了添补,唐之兰也只能自己下楼去超市扛。

他肆无忌惮地把空调开到16℃,也不会有人在踏进来的时候打个哆嗦说他是属企鹅的,然后把温度调高。唐之兰把冰糕棍从嘴里抽出来投进桌脚的垃圾桶,换了本教辅摊在桌上。牙根里都是橘子香精造作的酸味,他忽然开始想念百合绿豆汤的味道,唐醒松为了让他喝下去会掺蜂蜜在里面,放在冰箱里冷藏两个小时再拿出来。那才应该是唐之兰熟悉的夏天。

 

暑假作业有那么多篇周记。唐之兰耐着性子一篇一篇地编。政史地联考之后他再也没有一口气写过这么多字,突然明白了唐醒松平时要承担些什么。

他的手腕还好吗?唐之兰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我应该给他报销点笔芯,再买瓶红花油,这么多年一写作文就是两三份地写,唐醒松应该算工伤了吧。

 

写烦了他就打开电脑,或者直接倒回床上蒙头睡一觉。外面天热的看东西都重影,时不时不打一声招呼就来场雷雨,把路上的行人浇成透心凉之后就停,多一秒都不带耽搁的。唐之兰就没有心情往外跑。家里没人,老妈歇了年假带着老爸欧洲十国游,学渣老弟打着职专实习的旗号鬼知道是不是谈了朋友不着家。唐之兰也乐得清静,想着走吧走吧都走吧,真省心。

 

他省心的一天不知吃几顿饭,一天一顿还是两天一顿?冷饮把胃都冻上了,吃不吃没什么感觉。反正也没有人耳提面命了,这事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偶尔会特别想吃鱼,外卖里的味儿不对,没有唐醒松做的好吃,点了几次就不愿点了。还是肯记和M记好,全国都一个味道。

 

唐之兰编完最后一篇周记的时候暑假才刚进行到第二周。他仰躺在床上,空调呼呼地吹着,有点点胃疼,不过还不严重,在还能睡着的范畴。他忘了拉窗帘,又懒得再下床,不过高兴的是外面好像要下雨,有云飘过来慢慢天就暗了。雷雨天睡觉舒服的,唐之兰闭上眼决定争分夺秒在雨下起来之前就先一步进入梦乡。

 

——要是能一觉把暑假睡过去就好了。

 

不论是夏天还是冬天,晴天还是雨天,唐醒松不在的日子都很让人讨厌。

 

 

[八]

 

 

唐之兰又梦见了那个奇怪的种满竹子的地方。石灯笼里换了红蜡烛,绸花丝带拉的到处都是,满眼都是张灯结彩,那场景不论放在哪儿都是一个意思。

 

唐之兰心底有一个预感,不太愿意正视。下一刻他就看见长头发的唐醒松披红挂彩地牵着凤冠霞帔的唐若檎过来了——其实是盖着盖头的,但就算用阑尾想一想也知道那是谁。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唐之兰内心冷酷地想,但不知道为什么脸上却不受控制地露出一个笑,连他遮遮掩掩多年的酒窝都重出江湖,“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唐之兰被敲门声敲醒的时候脑子里还停留在“怎么是这么俗的祝词”这个问题上。

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阴下来了,不时劈过一道亮白的闪电。唐之兰躺在床上愣了会神,胃疼的有点麻木了。

大门外还有个锲而不舍的在敲,他昏昏沉沉地去开门,看到唐醒松的一瞬间想问:你不是去结婚了吗?

 

幸亏没有问出来。

 

唐醒松皱着眉进来把门带死,第一句话是:“你在养企鹅吗?”

 

“我不就是属企鹅的。”唐之兰好像没睡醒,喃喃自语道,“你怎么还在这?”

 

“我帮檎檎报了个团,把她送上飞机就回来了。”唐醒松先他一步进了卧室找到遥控器把温度调上去,“十六度!?”

 

“我热。”唐之兰就近坐进沙发里,还是有点懵懵怔怔的,“你怎么不去?”

 

“我们两个单独出去?不太合适。”唐醒松调好空调又进厨房去看了一圈,出来问,“上一顿什么时候吃的?”

 

“昨天?”

 

“……我不在你还活不活了?”

唐醒松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这真是百年奇观。

 

唐之兰直直的看着他,霎那之间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了然于胸:“活了,还挺好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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